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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壯族在線2005-07-30（紅棉樹） 本站總顧問謝壽球先生于第一時間收到中央民族大學前副校長梁庭望教授傳來的《壯族麼文化·序》的稿子，經(jīng)梁教授同意，本站取得了本稿的首發(fā)權，并受梁教授本人委托，現(xiàn)將稿子刊發(fā)如下：

序

　　《壯族麼文化》是迄今第一本研究壯族宗教的專著，它使我欣佩作者的勇氣和毅力。由于種種原因，在壯族中要寫一本宗教專著，談何容易？沒有吃螃蟹的勇氣是做不成的。在寫這本專著的時候，首先遇到的大前提是壯族有沒有宗教？黃桂秋多年擔任《壯族麼經(jīng)布洛陀影印譯注》的副主編，負責翻譯整理和后期統(tǒng)籌工作，翻開《壯族麼經(jīng)布洛陀影印譯注》的整理翻譯班子名單就知道，他是其中翻譯原文的核心骨干，多年的實踐使他對壯族有沒有宗教做了肯定的回答。這一回答對沖破壯族歷史文化研究的一個禁區(qū)，使人們在思考壯族思想發(fā)展史的一個重要側面時尊重馬克思主義的唯物論，很有意義。壯族自己有沒有宗教？從來就沒有得到過正式的認可。其實世界上所有的民族或族群，完全不信教的是沒有的，只不過有的民族部分人信教，有的民族全民信教，有的一個民族信幾種宗教；有的信原始宗教，有的信原生性民間宗教，有的信人為宗教，有的信世界大教。宗教的產(chǎn)生和演化大致經(jīng)過三個階段，最早是原始宗教階段，是原始社會發(fā)展到較高級階段的必然產(chǎn)物，世界上所有的民族都經(jīng)過信仰原始宗教的階段。從思維發(fā)展意義上說，宗教是人類思維的想象力、類比力發(fā)展到一定高度的產(chǎn)物，是人類一叢虛幻而美麗的花，一種能激起千萬人頂禮膜拜的復雜情感。而這叢鮮花只在萬物之靈中綻放，動物是不信鬼神的。這種以自然崇拜、圖騰崇拜、鬼神崇拜、生殖崇拜和祖先崇拜為特征的原始宗教，在后來的文明社會里依然產(chǎn)生長期而深刻的影響。華人無論飄泊到世界什么地方，都以自己是龍的傳人而自豪，龍是什么？聞一多在《神話與詩·伏羲考》中說得明明白白，龍最先是夏人的族徽圖騰大蛇。以蛇為圖騰的夏人強大了，“兼并了，吸收了許多別的形形色色的圖騰團族，大蛇這才接受了獸類的四腳，馬的頭，鬣和尾，鹿的角，狗的爪，魚的鱗和須……于是便成為我們現(xiàn)在所知道的龍了�！眲e看現(xiàn)在全世界早已進入文明社會，但圖騰的影響依然相當濃厚，不少國家的國旗上仍以其為標志。原始宗教留給我們的文化遺產(chǎn)至今享用不盡，花山崖畫是壯族祖先崇拜民族保護神蛙圖騰的祭祀圣地，是世界上規(guī)模最大的崖畫群，她留給甌駱子孫的是巨大的榮譽和不斷的財源。進入階級分化的文明社會，原始宗教便演化為原生性民間宗教，如壯族、布依族的麼教、彝族的畢摩教和納西族的東巴教，這是宗教演化的第二階段。當然，明清時代漢族地區(qū)出現(xiàn)過不少帶政治傾向的民間宗教，另當別論，但有一點是共同的，它們的存在都是階段性的，與從一個民族久遠歷史文化中自然演化而來的原生性民間宗教是不相同的。在階級社會里，原生性民間宗教或民間宗教受統(tǒng)治階級的利用，便會演化為人為宗教，這是宗教發(fā)展的第三階段——高級階段。從這里可以看出，宗教是人類社會特有的文化現(xiàn)象，歷來與民族有特殊的密切關系。目前全世界的60億人口中，有48億人信教。宗教往往以民族的精神信仰和民族文化的形式，廣泛滲透于民族的社會生活之中，和民族生產(chǎn)生活方式、心理素質、風俗習慣、文學藝術緊密相連。對一個國家、一個民族而言，往往意味著一種無形的感染力、向心力和凝聚力，容易得到普遍的認同，產(chǎn)生難以言狀的功能。馬克思主義者是無神論者，但又是唯物論者，承認宗教的客觀存在，知道宗教產(chǎn)生的社會根源和意識根源，明白宗教作為一種社會意識將長期存在的現(xiàn)實，正因為如此，對宗教采取什么樣的態(tài)度和政策就非常重要。

圖1：壯族麼教人神圖

　　壯族現(xiàn)在雖然不是全民信教的民族，但卻有多種宗教流傳，這是不爭的事實。其中有的是從本民族文化土壤中生長出來的，也有的是從其它民族傳入的。而在左右江、紅水河和云南文山地區(qū)，廣泛流傳的正是壯族原生性民間宗教——麼教。對于麼教的研究，多年來已經(jīng)有了一些成果，但對它進行全方位探討的，當首推黃桂秋的《壯族麼文化》一書。本書能給讀者啟迪的首先是比較豐富的材料。一本著作是否成功，資料是其基礎。翻開全書，可以看到歷年涉及到麼教的有關史籍、田野調查及論述文章，幾乎都囊括了，其中的部分一手材料，是作者親自調查得來的。書里不少原始材料是極為難得和寶貴的，如第一章反映麼教神職人員分為玄、文、道、天、善五個級別，布麼名字與其級別緊扣，相應級別的布麼才能做相應級別的法事，這是很多人都不知道的。作者田野作業(yè)的趣聞也十分寶貴，能親眼看見93歲麼公做獨根筷頂定雞蛋的絕技，讀者也能夠從中與作者一樣享受快樂。在敢壯山歌墟和麼教與巫文化兩章里，那些從田野調查得到的精彩的民歌和神歌，能讓人如飲甘醇，回味無窮。所有這些，不僅為全書的論述打下堅實的基礎,也為后人研究提供寶貴的線索。

圖2：壯族麼教天神圖

　　但材料還只是建筑的磚瓦，還必須有較好的整體設計將它們有機地聯(lián)為一體。通觀全書，不僅結構比較完整，層次分明，而且有不少獨到的見解。第一章首先肯定麼教的客觀存在，并對這種原生性民間宗教的特征從麼教主神布洛陀、麼教教義教規(guī)、麼教經(jīng)典麼經(jīng)、麼教法事、麼教神職人員麼公五個方面進行界定。這五個方面，基本反映了麼教的面貌，這對于麼教作為原生性民間宗教的定位是很重要的。在這一章里，對麼教的淵源做了探討，正確地指出麼教與越巫的淵源關系，并對其演化過程做了相應的梳理：“隨著秦始皇統(tǒng)一嶺南，壯族的‘麼’開始從松散的形式向自成體系的‘麼教’演變，并形成了從原始宗教向人為宗教發(fā)展的過渡形態(tài)，具備了壯族民間宗教的基本特征�！痹诒菊�，作者還對麼教的分布作了鳥瞰式描述，并且對左江流域、紅水河兩岸、右江河谷、文山地區(qū)四個分布區(qū)域麼教流布的特點做了歸納，這就以縱橫兩個坐標對麼教建構了一個比較完整的概念，便于人們比較完整地了解壯族麼教。順理成章，作者接著便抓住其中的主神及其神靈系統(tǒng)、麼教圣地敢壯山、麼經(jīng)和麼教法事等重要特征分章進行闡述，以便讀者對其每一個特征都有比較深入的感性認識。在分章探討過程中，有不少獨特的見解和論述方法。第二章是專門探討主神布洛陀的，采用了理論歸納與神話（散體）互相映襯，形象描繪和經(jīng)詩描述互相印證的手法，形象鮮明，生動活潑。第三章對麼淥甲由第一位女始祖淪為陪神，用民族學、人類學、歷史學的方法進行剖析，指出：“隨著父權制的確立和發(fā)展，男姓始祖神隨之產(chǎn)生，人們對女性始祖必然逐步淡忘，以致有關女性神的神話傳說逐漸消失。壯族女神姆洛甲正是這樣的命運�！边@是和合乎歷史演化規(guī)律的。不過這一章最重要的論點，是把麼淥甲、姆洛甲、姆六甲、花婆、婭淥甲、婭王、達汪的關系說清了，論述她們實為一人，這就了結了一樁容易讓人糊涂的帳。第五章所描繪的敢壯山歌圩，其程序、套路、相關風俗等，材料翔實生動，是不可多得的歌圩實況描述，為人們研究這種壯族特有的大型歌場提供了感性的場景，其中的布洛陀造物歌特別有價值，作者從三方面將其與布洛陀麼經(jīng)互相比照印證，以作為敢壯山乃壯族人文始祖布洛陀的圣地的明證，論述是有說服力的。又如關于麼經(jīng)的文化價值，書稿第六章指出：“壯族麼經(jīng)從古代口頭傳承到成書流傳歷史久遠，雖然未經(jīng)統(tǒng)一規(guī)范，但由于完整地保留了原抄本的經(jīng)文風貌而顯得彌足珍貴�！�…可視為壯族原生態(tài)文化的經(jīng)典文獻和百科全書，是一份極重要的民族文化遺產(chǎn)。它對研究壯族及其先民自氏族部落時代到后來的發(fā)展歷史的社會結構、生產(chǎn)方式、生活模式、文化形態(tài)、宗教信仰、思想觀念及道德規(guī)范等，都具有重要的歷史價值、文化價值和學術價值�！边@段論述不但對麼經(jīng)，對整個麼教也都是適用的。第七章所羅列的麼教神靈譜系，乍看似給神排位，但只要看諸神的功能就會明白，去掉他們身上神的光環(huán)，他們就都是古代壯族一個個了不起的發(fā)明家。從這里可以看出，布洛陀的精神實質不是別的，而是不斷開辟，不斷創(chuàng)造，不斷革新，不斷滿足人們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需求，用現(xiàn)代人的說法，就叫做不斷“創(chuàng)新”，這分明是壯族的民族精神，和當今建設社會主義的目的是不矛盾的�！秹炎妩N文化》精彩的地方還不止這些，總之，這是一本對人們了解壯族原生性民間宗教很有教益的著作。當然，作為類似著作的第一本，不可能十全十美，還有一些不足的地方，如對麼教的宗教觀念及戒律的歸納還不大完整。第九章可有可無，其中若干觀點均需有更多田野材料對比研究才能做出結論。相信假以時日，黃桂秋是能夠做到的。

圖3：壯族麼教水神圖

    （以上是《壯族麼教神圖長卷》中的部分畫面選載。）

　　當今世界，由于宗教問題具有長期性、復雜性、民族性、群眾性和國際性特征，仍然深刻影響著全球。2001年12月****同志在全國宗教工作會議上指出，觀察世界宗教問題要把握其三個主要特點：一是宗教的存在有著深刻的社會歷史根源，將會長期存在并發(fā)生作用；二是宗教與一定的社會經(jīng)濟、政治、文化問題交織在一起，對社會的發(fā)展和穩(wěn)定產(chǎn)生重大影響；三是宗教常常與現(xiàn)實的國際斗爭和沖突相交織，是國際關系和世界政治中的一個重要因素，因此，“我們要從世界宗教問題的大背景來把握國內的宗教問題。”（李德洙等：《高度重視當代世界民族宗教問題》，見《當代世界民族宗教·緒論》，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2003年版）西方一些敵視中國的勢力，總想用“西化”加“分化”來整垮中國，宗教就是他們的重要武器。美國人艾克曼在中國待了一段時間，回去寫了一本書叫做《耶穌在北京》，認為若干年后，基督教“羔羊”將馴服中國“龍”，這就是西方某些人對中國的“戰(zhàn)略目標”，我們不能失去警惕，壯族也不例外。我們應乘《壯族麼文化》面世之機，研究壯族的宗教問題。再也不能對壯族宗教視而不見，知其有而避之，或用暴力手段對待信仰問題。壯族的宗教，包括從本民族文化土壤中生長出來的原始宗教、麼教、師教和自漢地傳入的壯化了的道教、釋教等，都應當對之進行研究，制定相應的對策，按照黨中央的決策，“積極引導宗教與社會主義社會相適應”。（2001年12月****同志在全國宗教工作會議上的講話）對壯族來說，這個工作不難，首先，作為稻作民族的壯族，性格溫和內向，不帶攻擊性，其宗教也一樣，溫和內向，不帶攻擊性。壯族宗教歷史上就天然地政教分離，麼公也好，師公也好，道公也好，從不和學�；蛘�府打交道，從不干涉學界政界，歷來如此。他們所做的事大抵屬于心靈的慰藉，其宗教道德化功能曾起到一定的社會穩(wěn)定作用，積極引導它們適應社會主義，總比讓一些壯族群眾去信他們毫不理解的有馴“龍”傾向的宗教強。再則宗教留下的銅鼓、花山崖壁畫、圣山、洞府、搶花炮、與宗教有關的歌圩、麼經(jīng)、師公經(jīng)書……這些寶貴的文化遺產(chǎn)，正成為壯族的精神財富和物質財富，不研究宗教如何開發(fā)利用它們？宗教還可以成為我們與東南亞聯(lián)系的橋梁，使其為改革開放服務。我在泰國看到的泰龍“那卡”，已不是南亞次大陸信奉的蛇神，而是經(jīng)越人文化涵化的民族神——一條多首的蛟龍，以九首為高，我一看便馬上想到壯族的九首蛟龍。這種宗教上的天然聯(lián)系，完全可以為我們對外開放服務�？傊�，要使壯族宗教與社會主義相適應，比國內不少民族恐怕容易得多。讓我們就此機會，一起來做這件利國利民的事情。是為序。

                           　　　　　　　　 梁庭望  2005年7月28日于中央民族大學